[塞林格在《破碎故事之心》中寫道：有人認為愛是性、是婚姻、是淩晨六點的吻、是一堆孩子，也許真是這樣的。萊斯特小姐，但你知道我怎麽想嗎？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的手。

——節選自章瑜日記]

愛是什麽呢？陸朝顏開始第一次認真思索起這個問題來。

路上行人川流不息，有攜手相伴的戀人，有接送孩子歸家的父母，有歡聲笑語的朋友夥伴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。如果問他們，愛是什麽，他們又該如何回答呢？

陸朝顏想，或許，愛就是她與李曄風的漫長陪伴，就是她與章瑜的相互溫暖，又或許，是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靠近卓銘川，再一次又一次地逃離。

“我給你講個故事吧。”陸朝顏感嘆著天空上煙花的美麗與稍縱即逝，淡淡開口說道：“森林裏有一只小白兔，它過得十分淒慘和孤單，甚至連飯都吃不上，有一只大獅子會時不時的接濟它一下，使小白兔得以存活下來。森林中又來了一只小黑兔，小黑兔十分喜歡小白兔，每天都陪它玩。可是，突然有一天，小黑兔消失了，小白兔雖然十分傷心，還是堅持活了下來。後來，那只大獅子把小白兔逐出森林，並告訴它，以後不要再和小黑兔來往了。”

卓銘川的車子緩緩駛入陸朝顏的民宿樓，煙花耀眼，卻如何也照不亮回家的路。

陸朝顏嘴角掛著笑意，連車子已穩穩停下都沒發覺，接著說：“雖然後來小黑兔從森林裏跑出來找小白兔，但它卻再也不敢接近小黑兔。它忌憚於獅子的血盆大口，躊躇於它和小黑兔不再屬於同一片森林的事實。最重要的是，它體會過失去小黑兔的痛苦，那種痛苦，它這一輩子都不想再體會一遍。

“愛是什麽呢，或許是陪伴是包容是付出，嗯，這些都是愛。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，愛是患得患失愛是傷口是孤獨，愛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，愛是不願得到，因為，實在是舍不得失去。”

這一番話，她心平氣和地說了許久，卓銘川巋然不動的坐在那兒，好像聽了有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。天上五彩繽紛的煙花照不進他的眼睛裏，黑暗籠罩在他身側，不知道是黑暗吞噬著他，還是他包圍著黑暗。

由於車窗緊閉，車內仿佛與外界相隔絕，車內除了二人的呼吸聲外再無其它聲響。

卓銘川隨手掏出一根煙，剛想點燃，又反手扔進盒子裏。今夜無點點星光，他望向陸朝顏，剛好看到她側臉外的煙花朵朵。什麽叫湖光山色，她的側臉是靜止的無聲的，遠處的煙花是綻放的喧嘩的，卓銘川的眼中像是有一幅描摹了經年之久的山水畫，雲行至青山，湖面風平浪靜，映青山白雲如詩如畫。

這樣的陸朝顏，他又怎麽能放得下。

“可是，對於那只黑兔來講，愛就是渴望是付出是追逐，是回到森林。”卓銘川的眼睛一刻不眨的盯著陸朝顏，生怕錯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。

“回去？”陸朝顏輕笑，冰涼的眼眸中有熠熠微光，“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
卓銘川一把攥住陸朝顏的下巴，手中力道之大使陸朝顏的下巴漸漸泛出青色，男人冷厲的眉眼在黑暗的車內顯得異常兇狠，他眸中噬血，聲音嘶啞而憤怒，他說：

“為什麽回不了？只要你想，有什麽是我做不到的？嗯，你說？！”

陸朝顏臉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耀眼奪目，雙手覆上卓銘川的手掌，用獨屬於她的那份嬌媚與聰慧回答道：“回不去了是什麽呢，回不去是幼時被大人誇獎後的洋洋得意，是學生時代上課說話看到老師時的驚慌失措，是初戀動心那一刻的美好……

“而如今，時過境遷，哪怕找出當年的那些人和你情景再現，你明明清晰的記得每一個時刻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心情，卻再也找不到當時的那份感覺。時間改變的是什麽呢，可能是我們的心境吧。”

卓銘川的手生得十分好看，修長而白暫，如同能工巧匠精心雕磨的美玉。陸朝顏雙手握著他的手，就像是握住那縹緲而虛幻的幸福，而現實讓她清醒，那不過是一根混淆視聽的救命稻草罷了，你握住了它不一定就握住幸福。

不能再這麽放縱自己沈迷其中了，陸朝顏對自己說道。幾乎一刻也不敢多留，她倉皇而逃地奔出車外。

在她雙腳剛剛著地，來自身後的一股強大的拉力將她緊緊控住。陸朝顏剛想說什麽，只覺得胳膊被人攥住，緊接著，身後那人猛得一個用力，地轉天旋間她已被他囚禁在懷中。

陸朝顏身後緊貼著冷冰冰的車門，而那雙炙熱到將她融化的眸子就在她的頭頂。卓銘川一手緊托著懷中女子的腰，一手撐在車上，他眼中有風暴雨雪，卻一直強忍著不發作。

“我厭倦了貓捉老鼠的游戲。”他說。

“到底把我折磨成什麽樣子才甘心？”他身體抵著陸朝顏的身體，兩人緊緊貼在一起，沒有絲毫縫隙。

陸朝顏最害怕這樣，太過親密的接觸會讓人思維遲鈍神志不清。

卓銘川撐在車上拿下，又緩緩的放在陸朝顏長至腰下的頭發上，一點一點的觸摸，就像是零距離接觸他們錯過的這些年，用此愚鈍而直接的方法找回屬於他們的親密記憶。

朝顏的耳朵，朝顏的臉頰，朝顏的眉毛，朝顏的眼睛……卓銘川全都用心觸摸著，當他摸到懷中人的眼睛時，男人心頭一動，趕忙伸手將她的眼睛捂上。接著是她的鼻子，她的嘴……

女子小巧的唇部輪廓在路燈下閃爍著點點光澤，卓銘川伸出食指輕輕的摩挲，只覺得口幹舌燥，忍不住俯身咬下去……

在兩人嘴唇就要觸碰到的前一刻，陸朝顏突然把臉轉過。

卓銘川原本已漸漸柔和下來的臉色驟熱降溫，他瞳若墨拓，說不出的冷厲深邃，輕輕勾起陸朝顏的下巴，一字一頓地說：“有句話我從未問過你。”

北風凜冽，陸朝顏感到似有鋒刀從臉上滑過。

“我只問這一次，你真心回答，從此以後再不糾纏。”

陸朝顏的心臟有過一瞬的停滯。

“你，還……”男人薄唇輕啟，把正欲說出的那個A音開頭的字活生生地吞進肚子裏，他問的是：“你還喜歡我嗎？”

男人懷中的女子卻像是被人抽走魂魄一般，呆楞在原地，像一個木頭人一樣蠕動了一下嘴唇。

卓銘川趕忙打斷她，“你不用著急回答。”

可是陸朝顏知道，他明明聽見了，剛才她說的就是“不喜歡了”。

不喜歡了……不喜歡了……不喜歡了……

卓銘川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，等著她再好好想想，“不用著急回答”。

陸朝顏的情緒積攢到極點，突然使出全力力量，一把推開和自己緊挨著的男人，寒風呼嘯，她顫抖的怒吼和著北風一起刮進千家萬戶。

“我說我不喜歡了，不喜歡了，你沒有聽到嗎？”陸朝顏的聲音冷靜無比，“從喬夕不再是你的妹妹，從我走出陸家大宅，從你遠走倫敦，我就不喜歡你了。你雖然是被我騙走的，但是走了就是不對，相愛的人怎麽可以分開呢，現在你又回來……可是五年的空白只會讓我更加認清現實。”

就像是一個人被人生拉硬拽掉胳膊，縱使再換一條新的，可是假體就是假體，如何能有真實的那般靈活，如何能忘記身體分離時的痛苦？

卓銘川伸出手，只抓到了一道寒風。

陸朝顏用盡全身力量狂奔到樓上，直至打開家門，全身依舊是顫抖不已。

鄰居家的大叔似乎很喜歡麥浚龍，每天晚上都會放一首他的《念念不忘》，當如泣如訴的粵語男歌聲傳來，陸朝顏覺得似乎老天都在跟她作對。

“縱使相見已是路人茫茫記憶中你仍像初戀好看

吻過二十年還未寒離去六十年仍熱燙

共你就似被舊情下了降，像下了降

每晚都想起對方

誰亦會講假使那樣懷念必會再次有回光

其實只要讓我耿耿某人思憶早閃閃發光

個個也探問愛戀不老的秘方，唯獨壯烈離座可百世流芳

你未忘我未忘猶勝伴在旁

那故事倉猝結束不到氣絕便已安葬

才成就心裏那道不解的咒沒法釋放

讓我們打聽對方天天過得一切平安

縱使相見已是路人茫茫，這生恐怕會念念你不放

流連著不想過對岸”

陸朝顏跌跌撞撞地走到廚房，想伸手給自己倒一杯水。幾乎不存在隔音效果的房間內，鄰居家外放的歌聲清晰在耳。麥浚龍唱得那麽深情，像是把那些錯過的時光與愛人全都哭喊回來。

“個個也探問愛戀不老的秘方，唯獨壯烈離座可百世流芳。”

是這樣嗎，真的是這樣嗎？

陸朝顏不禁心裏苦苦發問，等到手背傳來陣陣灼燒般的疼痛之時，她驚呼著垂下頭，並把手裏的杯具扔到好遠……

接著，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奔到陽臺前，半露天的陽臺設計並沒有完整的擋風玻璃，當風肆意的從她臉上掠過，終於喚回她幾分清醒。

她望向樓下，那個人依舊佇立在原地，長風卷起他的大衣，他面朝陸朝顏家的方向，未有所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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